探访氧医学——薛连璧：我愿做新时代的“愚公”
寻访中国顶尖医疗团队——
高压氧学科系列报道1
高压氧治疗是机体在高于一个大气压的环境中吸入纯氧或者高浓度氧的治疗方法。在高压氧环境下，机体血氧分压可以提高数倍，氧的弥散距离增加，有利于改善或者纠正组织缺氧。高压氧治疗主要适应于包括有害气体中毒、颅脑及周围神经系统损伤、伤口难以愈合、眩晕、突发性耳聋、控制感染等多学科多系统疾病。
在我国，这个学科的发展跟其他学科相比，差距还很大。而在北京，有这样一些医生常年为这一学科的推广做着努力！
受访专家：高压氧科主任 薛连璧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天坛医院
薛连璧
“一个人如果饿着肚子，他能跑得快吗？”
“在座的各位专家教授，你们真的了解什么是缺氧吗？你们为病人开过氧疗的医嘱吗？”
“氧医学应该是临床的基本学科，临床的各个学科都跟它有关。由于人们对氧医学认识的不足，人类正在付出惨痛的代价！”
最近这几年，身为北京医学会高压氧医学分会的主任委员、北京天坛医院高压氧科主任，薛连璧把相当多工作以外的时间用在了比如神经外科、急危重领域专科各种论坛、峰会的宣讲、推广上，“氧医学”这三个字通过他的讲述，让越来越多的临床医生开始警醒，从而渐渐认识到，氧医学可能会为自己的临床工作起到如虎添翼的作用。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希望自己用愚公移山的精神，来推动这个学科发展到应有的高度。
有多少人了解缺氧？
一次会诊危重颅脑外伤患者的无奈
薛主任一上来就讲述了这样一个例子——
他曾经应一位朋友之邀，到一家国内一流医院的ICU为其颅脑外伤的家人会诊，朋友想让他看看是不是需要高压氧治疗。还没等他开口，ICU主任当着他面对他朋友说，“患者不缺氧啊，血氧饱和度百分百。”
他一笑，心里却不免觉得悲哀。
“比如一个女同志血色素数值正常在11-15，这位患者颅脑外伤后，血色素只剩8克多，即使血氧饱和度百分之百，整体的携氧能力还是下降了40%~50%！像脑外伤、术后出血、长期贫血的人，血色素都可能只有七八克，一般临床上是不考虑输血的，但并不能说明不缺氧。这叫血液性缺氧。”
氧对人类重要吗？相信任何人都不会否定。然而，是不是缺氧，就连很多临床医务人员也未必说得清楚。
小常识 Tips
目前衡量是否缺氧的指标有两个：血氧饱和度，血氧分压。
血红蛋白是人体负责运载氧的一种蛋白质，血氧饱和度则是指红细胞上的血红蛋白与氧结合达到饱和程度(全部结合)的百分数。换句话说，它能表示出有多少血红蛋白处于饱和状态，却不能反映血红蛋白的总数。
氧分压，表示溶解于血液中的氧所产生的张力，取决于吸入气体的氧分压和肺的呼吸功能。
即便是有衡量是否缺氧的指标，但在薛连璧主任看来，这些都不能正确反映出人体内的缺氧程度。在缺氧的四种形式:血液性缺氧、低张性缺氧、循环性血氧和组织内缺氧中，除了低张性缺氧外，其余三种缺氧形式，对照衡量指标时通常的表现又全是正常的！但缺氧却实实在在存在着！
比如循环缺氧，脑干延髓部分只有指甲盖大小，一旦缺氧人就致命，但血氧饱和度和氧分压却并不能实时反映它的缺氧状况。如果这俩指标不正常了，则说明肺部氧合反应已经有问题了，已经开始出现并发症了。如果这时候通过大幅度增加血液中物理溶解氧（如高压氧治疗），就会具有降低梗死容积，减少病人日后留下残疾的可能。
老百姓感受到的缺氧，如胸闷，喘不上来气，只是最简单，最直观的缺氧状况。薛主任断言:临床所有疾病，或多或少都跟缺氧有关系。“生命本身就是一种氧化还原反应，所以人体对氧气的需要是天经地义的。但现实中，不但老百姓，就连很多临床医生，也没有意识到氧疗应该作为一门基础学科，渗透到日常的临床治疗中！”
他认为，在疾病发展的不同阶段，及时适量采取适当手段，充分改善疾病的缺氧状态，加上其他治疗，这才是最理想的一种医疗模式。
氧医学是元医学
高压氧理应是急危重治疗的急先锋
被称为“神外巨人”的原天坛医院院长、中国工程院院士王忠诚教授生前曾亲身体验过高压氧的神奇：
王忠诚院士年轻时为了掌握脑血管造影技术，无数次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让自己暴露在射线中，白细胞数目只有正常人的一半，身体一直不太好。晚年又因椎管狭窄，造成下肢循环障碍，用他自己的话说，“双腿就跟灌了铅一样”。在薛连璧主任的建议下，王忠诚院士坚持做了30多次的高压氧治疗。有一次，老人家在院里看见了他，竟小跑着过来，薛主任赶紧迎上前，没想到王忠诚院士说：“我现在忍不住就想跑起来，高压氧真的很神奇！值得好好研究！”
这是循环性缺氧的一个典型案例。但在薛连璧主任看来，高压氧最有价值的地方，在于对急危重疾病的早期干预和治疗上。
比如，危重病人颅脑外伤，在外力突然撞击下，脑组织细胞瞬间被打碎了，这时候机体首先要通过炎性反应把破碎的组织清除，“比如汶川地震后重建，首先要把人挽救出来，把废墟清理掉，机体也这样，这就是炎性反应过程。
而在这个炎性反应过程中，吞噬细胞将破碎的组织和侵入的微生物吞噬→分解→清除，都是这么个过程。白细胞就是一种吞噬细胞，它聚集到伤口处，将细菌吞噬，在细胞内形成吞噬溶酶体，在大量氧气的作用下才能把细菌杀死-分解-清除，这个过程叫呼吸爆发，需要大量的氧气。如果这个时期就开始高压氧的规范治疗，有助于患者营养吸收，水电解平衡稳定，预防感染，为病情向良性发展奠定基础，为后续治疗创造条件。
脑梗死也是同样的道理，往往是脑子某一根血管堵塞了，造成供应这根血管的组织缺氧，直至坏死腐烂。如果第一时间介入，使供氧恢复正常，梗塞容积可以减小或完全代偿，不会造成神经功能损伤，甚至促进栓子自溶，使循环可以再建立。
科普 Tips
全球医学家最关注的癌症，发病机理也与此有关。
美国著名的《CANCER》杂志曾经发表报告，称脑胶质瘤和长时间胶质细胞缺氧有关。而最新发表在《科学转化医学》（Science Translational Medicine）杂志上的一项研究中，来自西北大学的免疫生理学家Michail Sitkovsky带领的研究小组发现，提供高剂量的氧气能够有效刺激免疫系统对抗肿瘤细胞，显著提高癌症患者的生存率。这一突破性的方法（简称氧疗法）历经了三十年的研究。
研究称，通常情况下，肿瘤迅速地生长的速度会超过它们的血液供应，造成低氧环境，从而刺激了癌细胞生成一种叫做腺苷的分子，腺苷可以让附近的抗肿瘤细胞T细胞和自然杀伤细胞进入休眠状态。
他们以两个字揭示了问题的核心：缺氧。
对于未来
他愿意终其一生推动学科发展
尽管氧医学在国外已经引起越来越多科研人员和医学专家的注意，但在国内，不得不承认，这个学科的发展跟其他学科相比，落后了不止20年。为了让更多的人认识这门学科，更多的将其运用，薛连璧主任正在、即将、长期做着——
扶正祛邪？！
氧医学是基础医学，涉及到临床各学科。这是他反复强调的观点。
“水、氧、营养素，这是人体所需的基本要素，现在我们很多人进入一种误区，比如，一有细菌，就先上抗生素，但人体缺氧状态下，效果并不会很好。”
既有传统医学的根基，又是神经内科学博士的薛连璧主任，解读氧气对人体的作用让记者瞬间想起了一个中医名词：扶正祛邪。
“可以这么说。首先是提升自我抵御疾病的能力，再借助药物治疗。”没想这得到了他的肯定。
薛主任还记得1999年刚从朝阳医院调到天坛医院建舱的时候，有一个孩子脑外伤昏迷，医生认为醒过来的几率很小，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他提出高压氧辅助治疗。那时的临床医生对这个“新鲜事物”还持怀疑态度：“行吗？试试吧。” 30次高压氧治疗后，孩子醒了，恢复得非常好。所以现在的神经外科是最坚定的高压氧支持者。
但高压氧在很多医院、很多地区还得不到应有的重视，甚至沦为美容养颜的治疗仪器。对于目前的现状，薛主任认为高压氧从业人员素质不够高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根本不能从事更专业的高压氧研究和治疗。
所以，作为最新一届北京医学会高压氧分会的主委，他准备首先从“人”入手，做好上岗资质规范化标准化工作，提高从业人员的专业水平。未来他希望越来越多的临床医生，对氧医学有兴趣，继而考取高压氧的上岗认证资格证书，比如一名神经外科医生，可以还是一名可以操作高压氧的神外大夫。
论坛频发声！
做了30多年的高压氧研究和治疗工作，经过对氧医学深入的研究，薛连璧主任已经可以和国内顶尖的神经外科专家、神经内科专家、ICU专家站在一个平台上讨论。他代表的氧医学团队不断发出的声音，已经开始引起越来越多的临床专家注意。
中华医学会神经外科协会创伤分会专家已达成共识：颅脑外伤早期应介入高压氧治疗，这也是高压氧的首个中国专家共识；北京急危重症高峰论坛等相关高级别会议也专门请他去讲相关知识。对此，他总有一种使命感。他说，“多看一个病人，不如我多讲一次课，希望我的发言能触动他们，警醒大家对氧医学的认识，日久天长形成一种力量！这是需要不断推动的过程，我相信，一定有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臭氧“扩散”
氧医学是个宽泛的概念，除了高压氧外，薛主任还一直在研究如何把臭氧应用于临床治疗当中。臭氧是氧的另一种形式，对于病毒、细菌、真菌、霉菌，甚至包括艾滋病毒，都有很强的杀伤力，自己同时转变成氧气，还能激活自体免疫力，是一种非常环保的“消毒剂”，在欧洲如德国意大利等国家都得到了广泛开展。他目前在内部开展的“臭氧浴”，在某三甲医院皮肤科治疗顽固性湿疹，观察了十多例，效果非常好。所以下一步，他还准备把这项实验推广到更广泛的领域。
不管是高压氧、常压氧还是其他，职业生涯中使民众认识深入，医疗界认识深刻，推动整个医疗界的重视，这才是造福民众的事业，才是我们医学工作者应该为之奋斗终生的目标。
薛连璧主任坚定地说。
